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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视剧《人世间》:献给熟人社会与人性孤光的散文诗|新批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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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狭窄的“光字片”,周家三代人的体面,走出了寻常百姓五十年的生活史;苍茫的“人世间”,两间破旧老屋中的暖炕,孕育出足以融化世事无常的线年电视的开年大戏《人世间》,与其说是一首铿锵激昂的交响乐,莫如说,它其实是弥漫着浓郁烟火气息的一篇朴实淳厚的散文诗。

  化现实、生活为诗,对于大多创作者而言,既是一种美学追求,更是一种关照现实和生活的态度。但是,现实、生活究竟是什么?对于中国的寻常百姓而言,现实、生活又意味着什么?并且,对于电视剧的创作者而言,那种看似杂乱无序且又充满质感的现实生活,又如何物化为一种诗意化的视觉图景?这实际上也是摆在每一位创作者面前,需要不断思考和不断探索的一个永恒的艺术命题。

  哲学家约翰·杜威声称:“是我们创造了现实,每一个个人都在自己与环境的碰撞中建构起他或她自己的世界。”就个体存在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关系而言,杜威所言,明显带有建构主义的哲学取向。但是,正如知识社会学家所指出的,现实存在于一定的社会背景之中,对于中国社会与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而言,现实生活毕竟不是抽象的哲学,而是再具体不过的一日三餐与七情六欲。纵然时代变迁与社会发展,现实和生活的质感,则依然是由那些看似琐碎,且年复一年,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小事儿所构成,也即是说,所谓的现实和生活,直接具体地体现于吃、穿、住、行之中。这其中,在文化内涵层面,对于中国人而言,“住”所象征或者所代表的,实际上是一种具有共识性的“家”的概念,一种现实具体的基本生活场景。也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寓意和内涵,创作者紧紧抓住“住”这一概念,建构起以“家”为情感核心的总体叙事脉络,并以此为出发点去写人,写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互动关系,写互动关系中人的情感及其变化。

 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叙事视角与表达策略,从而使得该剧在叙事内涵与逻辑建构层面,就已然有别于西方电视剧中以个体存在、个体情感为中心的叙事逻辑,呈现出极具民族文化内涵的本体叙事特征。这也即是说,作为一部开年大戏,不仅仅人物和故事要生根于特定的社会文化土壤与时代背景之中,讲述故事的视角也同样重要,尤其是对于一部年代戏而言,选择怎样的叙事视角,恰恰是能否引发观众情感与情境认同的一个重要因素。就此意义而言,该剧立足于“住”所构建起的,以“家”为核心的叙事脉络与线索逻辑,在基本叙事层面,已然为该剧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与此同时,将“日常琐碎”作为一种基本的故事线,也在叙事观念与讲述方式上,摒弃了宏大叙事对现实生活的俯视,从而使得观众能够在一种平视自然的亲近感中,以一种更加积极的姿态,去接近故事中的人,故事中的事儿,去体味故事中的情。

  剧中“光字片”作为一种平民社区,从一开始即在社区的社会空间属性层面,奠定了主人公周秉昆一家的身份认同和阶层定位。也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社区属性,让主人公周秉昆自小就拥有了一帮“铁哥们”,从而在家与社会之间,建立起他作为个体的社会联系。而作为“光字片”中“矮子里拔将军”的佼佼者,上世纪60年代,主人公的父亲,身为八级技术工人的周志刚,亲手建造的这两间低矮的老屋,在当时整体居住条件都相对简陋的年代,已经是这一片区里,足以令人羡慕的好房子了。虽然拥挤简陋,却不乏欢笑和温暖,既为一家人遮风避雨,又让主人公周秉昆在“光字片”的哥们中多了几分荣光。甚至因此将父亲作为他的人生榜样,极尽所能地保护着这个家的完整,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家的温度。可以说,“光字片”中这两间低矮的老屋,既承载着主人公一家三代人,五十年的悲欢离合与生命体验,同时,也在潜移默化之中,滋养了主人公周秉昆既倔强憨厚,又重情重义的人物性格。同时,也型塑了周秉昆格外看重家庭的人生执念。而围绕“住”所生发出的一系列悲欢离合的生命体验,又与时代变迁和社会发展构成紧密的内在关联,由此也勾勒出不同人生轨迹的人物行动线

  从文学文本改编的角度而言,可以说,《人世间》的热播与观众的拥趸,首要的是原著小说提供了坚实的文学基础。但是,将115万字的小说改编为58集的电视剧,又谈何容易。从叙事的角度而言,剧作理论家悉德·菲尔德认为,所谓叙事,“是把一条基本的故事线加以戏剧化。”我们日常文化生活中那些看似杂而无序的人和事儿,在小说、戏剧、电影或电视剧的叙事之中,实际上都可以理解为具有一定前后对照关联性的“基本的故事线”,关键是如何使之有序,如何使之形散而神不散。如果说戏剧化是一种基于艺术的技术手段的话,那么,“基本故事”的选择,对创作者而言,既是一种价值预设的投射,同时也是建构叙事及其线索逻辑的一种视角。这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即是,什么样的事件具有可述性价值?或者说是这部戏值得去叙述的事件?从目前剧作改编来看,剧作者基于“立主脑”的改编思路与切入视角都十分明晰,创作者围绕“住”这一核心概念,在前二十多集中,紧紧抓住了主人公周秉昆基于“熟人社会”的家庭观,以及他对亲情、爱情、友情等情感的执念,并以此为基点,围绕人物性格,对“基本故事”进行选择。从而辐射出多条有效的戏剧性线索,这些线索反过来又对主人公的生活,构成一种致变身的因素。

  周家老父亲周志刚,响应政府支援三线的号召,从东北到西南边远地区参加建设;家中长子周秉义,作为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,加入建设兵团,沉着稳健,不争功名的工作态度,得到了兵团领导的高度认可。恢复高考后,第一批考入了北大哲学系;姐姐周蓉因为爱情,19岁时便“冒天下之大不韪”,顶着全家的反对,义无反顾地奔向贵州大山,与自己崇拜且已被打成了的诗人冯化成,住在潮湿寒冷的山洞之中,做起了山村教师。恢复高考后,又与哥哥周秉义一同考入了北大。而主人公周秉昆自己,一方面,他以父亲为人生榜样,惯性地臣服于家长制的父权,另一方面,又在成长的过程中,不断的反抗父权的权威,甚至不顾街坊四邻世俗的指指点点,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,不仅将被欺负的受害人郑娟娶回家中,还将郑娟的盲人弟弟领来一同抚养,甚至将郑娟被欺负后生下的私生子,认作自己的儿子,视如己出。

  改革时尚之后,中国社会由改革时尚前的工人和农民两个阶层结构,迅速发展为“十大阶层”,周家三兄妹也凭借自己的努力,迅速走入了不同的社会阶层。哥哥秉义大学毕业后进入了省市级领导岗位,并住进了省长岳父的家中。姐姐周蓉当年回城后,因为住房拥挤,只能将女儿寄养在弟弟周秉昆家中抚养。大学毕业后进入高校,做了大学老师,成为知识分子中的一员。几经周折,已是大学里最年轻副教授的姐姐,最终分到了两室一厅的房子。唯有家中被周母称之为老幺的周秉昆,带着一家老小,依然居住在“光字片”拥挤简陋的两间老屋之中。但是,周秉昆从不抱怨。在人生目标上,周秉昆从未与自己的哥哥姐姐争高低,也并没有羡慕他们不断向上攀升的阶层变化。他苦心经营着出版社的饭馆,努力维系着家的完整,甚至以得到父亲的承认,作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,同时,在小家庭生活中,秉昆更是精心呵护,始终是以妻子郑娟的幸福作为自己的幸福。事实上,对周秉昆而言,无论当了多大的官儿,无论读过多少书,阶层与文化再高,也高不过情义。在他的世界中,“光字片”中两间老屋的家,以及围绕家所辐射出的亲情、爱情和友情,才是他灵魂深处的净土,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,才是不染世俗的纯粹。而其背后的初心,则是对善与情的执念。这便是他始终遵循的一种朴实的道德伦理,也是创作者贯穿于文本的一种价值预设。

  古希腊先哲柏拉图,曾借苏格拉底之口,在《斐德罗篇》中描述了驾驭人的灵魂的是两匹飞驰骏马驾驶的战车,其中一匹黑马象征着非理性的情感与欲念;而另一批白马则象征着理性的道德和节制。在柏拉图看来,白马与黑马所代表的实际上理性与非理性的两个极,而人类的几乎所有行为,始终都在这两个极之间不断摇摆。周秉昆也不例外,他有“非理性的情感与欲念”,为了保护妻子郑娟和他非血缘关系的儿子周楠,他对试图“下山摘桃”的骆士宾大打出手,直至为此付出代价。但是更多的,周秉昆始终持守着的是“理性的道德和节制”,虽然这种“理性”并非柏拉图所谓的理性,而是一种压抑的克制,甚或是底层小人物的谨小慎微。但是在本质上,常常忽视自我,总是把利他置于首位的善良,不仅让人物的戏剧性行动合乎情理,更让这一人物呈现出了应有的人性孤光。写活了这个主要角色,就像是一枚棋子活了一盘棋。这便是角色的力量。正是基于此,我们无需用市民伦理,或更高的道德法则去审视这个人物,符合那个时代,符合那个时代中国人朴实的价值观、伦理观,既有“非理性的情感与欲念”,也有朴实的“道德和节制”,这恰恰是这一角色得以立体,得以鲜活的根本之所在。

  某种意义而言,无论是小说、戏剧,还是电影或电视剧,叙事不仅仅是要讲述一些精彩的人物和事件,而是要建构一个“故事世界”。笔者在《“魔法师”的世界:电影叙事的观念与表达》中,曾对这个故事世界有过这样的描述:“就如同黑夜里在一片空旷的草原上,有一盏明亮的灯,创作者所要讲述的是有关这个灯的故事,而灯光所辐射的则是更大一个场域。并且,这一场域的存在,某种意义而言,为故事的发生、发展,提供了一种‘合乎情理’的逻辑前提。因此,虽然这个世界的边界是模糊的,不确定的,但在观众的内心之中,这个世界却是存在的。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,既具有某种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,同时,又有其相对的独立性。也即是说,这个世界有其自身的运作逻辑与秩序规则。正因为如此,从创作实践的角度而言,虽然创作者仅仅只是要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,但是在根本上,‘魔法师’所要创造的实际上是一个世界,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世界。”如果每一个读者和观众都会在这个“故事世界”中,感受到“我”的存在,所谓移情与共鸣的发生,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。

  同样,在电视剧《人世间》中,围绕主人公建构起的“光字片”这个主要生活场景,无论是人物关系,还是这片社区的运作模式,都可以说是一个“熟人社会”的小圈子。换言之,“熟人社会”是构成《人世间》这个“故事世界”的一种基本社会形态。在《乡土中国》中,费孝通先生曾经对“熟人社会”这一概念有过明确地阐述,认为它的运作模式及其社会法则实际上是人治,而非法治,是以亲朋好友间的关系和信任为主要根基,而不是所谓的制度。这也即意味着,建立在亲情、友情基础上的信任,可以说是维系这一小圈子社会得以正常运转的一个核心要素。因此,“熟人社会”的这种运作机制,也被一些社会学家称之为“信誉机制”。并且,这样一种运作机制,也生发出了“熟人社会”的道德规约与价值取向。正是基于此,剧中人物的行为方式,人物关系的建立与人物间的互动方式,以及前半程的大部分戏剧矛盾冲突,都是基于“熟人社会”的运行规则而得以展开的。从主人公周秉昆受施害者骆士宾之托,给受害者郑娟一家送生活费,不但恪守承诺,还将原本属于他的五元辛苦费,也一并交给了郑娟。再到周秉昆将自家“光字片”的两间老屋,无偿地让给发小朋友国庆一家居住,而不需要合同或契约等等,诸如此类,所遵循的即是“熟人社会”的道德规约与信誉机制。

  直至改革时尚之后,中国社会的快速发展与不断加速的社会流动,导致原本坚实的“熟人社会”形态被逐渐打破,“光字片”中的人物关系也开始发生了显著变化。经济大潮席卷大地,“陌生人社会”的迅速到来,让人始料未及。当年传为爱情神话的姐姐周蓉的婚姻,出现裂变,“陌生人”的介入便是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。与此同时,生老病死与孩子们的成长,也让原本稳定的家庭结构开始产生变化,义子周楠顺利考上了清华大学,远赴北京求学。周家老父亲在经受了女儿婚姻裂变等各种打击之后,突然撒手人寰。坚强的周母在安抚了子女之后,紧握着丈夫已然冰冷的手,在寒冬的深夜,随丈夫而去。生同枕,死共眠。周家父母之间这份深厚的爱,伴随着生命旅程的结束,一个时代也随之结束。然而,未来将会是怎样?“光字片”的未来又将会怎样?电视剧书写到此,或许正是大多观众所要追问的问题。尤其是对于当下观众而言,如果说“光字片”那个小圈子社会,是一种断代描述的历史景观的话,那么,这一景观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之中,已被肢解为一个个历史的碎片,新时代的阳光将这些碎片融化为曾经温暖的记忆,所留下的更多是主人公身上那种纯粹,那种对情感的执念。

  实际上,就艺术创作本身而言,一部优秀的电视剧,既要关注宏观的时代变迁与社会发展,更要在微观层面,将这种变迁和发展所产生的一系列动态变化,物化为具体的情感体验与人物行动。这其中,既要有断代式的群像书写,更要有一个个鲜活时尚个体的精准塑造。唯有写活了人,才能写活了戏。唯有内心有诗意,才能化生活与现实为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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