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雄留影|五个镜头，还原最后的出警

　　“雨太大了，不敢开太快，车打滑。”这是大邑县公安局指挥中心当晚记录下的与李科的最后通话录音，“确认过了，（游客）车被冲走了，没有人员伤亡。”在李科说完这句话后不久，三人连人带车，如同电话里消失的信号，消失在雨夜中。

　　23日17时，西岭雪山景区滞留的游客和群众全部安全撤离完毕。连续4天在山上的西岭派出所所长谭进勇戴着住院手环回到派出所。只是，这一次回来，所上11名民警、辅警，只剩下8人。

　　20日凌晨，大邑县西部沿山乡镇出现强降水，暴雨造成县域内主要河道水位上涨、部分道路塌方、房屋受损。有游客遭遇洪水滞留，西岭派出所副所长李科（男，34岁），辅警周正良（男，39岁）、罗永红（男，36岁）接到指令，出警途中遇险。20日，李科、周正良的遗体相继被发现，罗永红失联至今。

　　他是李科

　　西岭派出所副所长，老家在重庆忠县，家中独子。2008年大学毕业，通过招考，到成都大邑县当了一名人民警察。先后在大邑县公安局、白马派出所、沙渠派出所、大邑县公安局经侦大队任职，2016年10月，担任西岭派出所副所长。今年8月，刚刚过完34岁生日。

　　他是周正良

　　辅警，土生土长的云华村人，在家排行老三，村里的人都喊他“周老幺”，但在所上，39岁的周正良年龄算大的，所以所上的兄弟伙多喊他“幺哥”。在父亲眼里，这个幺儿嘴最甜，走到哪儿都爱喊人、爱帮人。

　　他是罗永红

　　辅警，36岁。在当辅警前，他曾经做过某公司的片区销售经理，月收入过万。但因为有个警察梦，家境困难没有继续学业的罗永红，最后还是辞职选择回到大邑，当了一名辅警。他微信的个性签名，是“时刻准备着”。

　　20日凌晨3时许

　　最后的通话

　　“雨太大，不敢开太快”“无人员伤亡”

　　19日22时左右，大邑县西部沿山乡镇出现暴雨到大暴雨天气过程，个别地方特大暴雨。暴雨导致河道水位上涨，部分道路被洪水冲毁，有群众和游客滞留。20日凌晨2时11分，大邑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2名群众报警，“西岭镇云华村雨势很大，山洪暴发，急需救援”，指挥中心随即指令西岭派出所前往救援。

　　西岭派出所副所长李科带队前往云华村的路上，指挥中心两次联系他们，询问救援进展。“我们马上到云华村了，雨太大了，不敢开快了，车打滑。”第一次通话，李科回复说，路上有积水，雨特别大，视线也不好，走得慢。3时10分左右，指挥中心与李科第二次通话，信号开始出现中断，连续拨打了三次，才接通李科的电话，李科表示，他们还没有和消防人员会合，雨太大，不敢开太快，但已经与报警人电话联系，没有人员伤亡。在指挥中心工作人员与李科核实报警人电话号码时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细碎轻微的异响，随后，信号中断，再也没有回音。

　　云华村14组村民李建中记得，那是20日凌晨3点多，洪水涨上来了。对岸，就是通往西岭雪山滑雪场的公路，李建中家的位置，小地名叫做丁木沟。电已经停了，电话也不通，频繁的闪电亮起，李建中看到，先是一辆119消防救援车往山上开去，不到10分钟后，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也开了上来，刚刚好开在屋正对面的位置时，突然，“砰”的一声巨响，警灯消失了，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。20日下午，李科和周正良牺牲、罗永红失联的消息传到村里。李建中这才意识到，凌晨的那声巨响，应该是警车掉进了河里。

　　20日凌晨2时许

　　最后的叮嘱

　　“不要收东西了，安全重要”

　　花水湾、西岭、斜源等派出所实行片区联动管理制度，由派出所教导员或派出所所长轮流值班。凌晨2点40分，当天片区值班负责人——花水湾派出所所长付飞接到了指挥中心通知，李科带着两名辅警到云华村出警。付飞马上拨通李科的电话，“我带了两名辅警上山去救援了，派出所值班电话已经转到我手机上，有其他警情请协调处理。”电话那头李科简单交代了工作，还没来得及等付飞回答，电话就挂断了。

　　“吴玉珍！你不要去收东西了！东西不重要！”吴玉珍是西岭镇云华村13组的村民，家里开了一家烧烤店，那天晚上雨太大了，水涨起来了，刚刚买回来的一大批烧烤炭还堆在楼下。凌晨2时许，吴玉珍打着伞要去抢回来，一把拉住吴玉珍的，正是周正良。周正良焦急地劝了一两句，又去劝对面收东西的李老板。

　　吴玉珍躲在二楼，眼看楼下水位越来越高，想起如果不是周正良拉了自己，自己有可能被冲走，心里一阵后怕。

　　“涨水了，赶快转移游客。”20日凌晨2点过，西岭镇云华村西岭酒店老板龚彪还在睡梦中，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吼叫声惊醒。龚彪穿好衣服跑出门外一看，河水已经漫上路面，李科正带着辅警周正良、罗永红挨个通知居民和游客转移。龚彪跑到对面自家的茶楼准备抢救一些物资，李科赶紧上前再次喊他离开。

　　闪着警灯的警车，在云华村外的路上开上去又开下来。警车第二次上山后，吴玉珍就再也没见车下山了。

　　20日凌晨1时许

　　最后的遥望

　　父亲看到儿子开车转移群众

　　周国兴清晰地记得，20日凌晨，雨夜惊醒后，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——1：17。几分钟后，他看到了小儿子周正良。他不知道的是，这是小儿子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身影。

　　被河里“轰隆轰隆”的巨响吵醒，周国兴发现外面正在下暴雨。他起身，走出房间，河里的水已经开始漫上来，雨下得很大。周国兴站在高处，看到大约15米开外，周正良开着自己的面包车，刚把河边上漂流公司的留守员工送到云华小区，大概有10多个人。周正良还喊上了大哥，疏散完员工，兄弟俩在路边站了一会儿，一辆警车开了上来，周正良将自己的车放在了西岭酒店，很快上了警车，然后离开了周国兴的视线。“这么大的雨，有人报警吧。”周正良没有多想，也没有喊他一声——儿子的工作就是这样。

　　第二天，周国兴听说上山的公路被洪水冲垮，他给周正良打了几次电话，都打不通。下午4点左右，噩耗传来。周正良走的那天，正是他11岁儿子的生日。

　　出警前

　　最后一杯茶

　　派出所同事：“红哥，你在哪”

　　在西岭派出所的值班室前台，左侧的座位前，摆着一杯泡好的茶，只喝了一两口。那是罗永红的位置，茶也是他出警前十多分钟才泡的。

　　20日下午，李科和周正良的遗体陆续被发现，罗永红仍失联。

　　出事后，那杯茶仍旧被放在桌上，同事们舍不得挪动。派出所值班室的电话不断响起，民警们强忍着悲痛继续开展相关救援工作。只是工作间隙，抬头看到那杯茶，忍不住会想，“红哥，你到底在哪？”

　　19日

　　最后的假条

　　“妈，明天带儿子回来看爷爷”

　　在李科的办公桌上，有一张《成都市公安局民警请（休）假审批表》，请休假时间是8月21日至8月26日，共4天，请假事由是“回重庆忠县看父母”。填报时间，刚好是李科值班的2019年8月19日。

　　19日21时左右，李科的妻子曹茜接到电话，李科告诉她，所上通知可以休假了，他已经填了请假条，20日早上交了班，他就先回县局签字，然后就回重庆忠县的老家。“喊我早上起来就收拾行李，等他回来。”19日22时左右，李科又给在重庆忠县老家的妈妈刘承琼打了个电话，“他说他好久没回来了，他第二天就可以请假，带儿子回来看爷爷，晚上就能回家了。”刘承琼说，李科的爷爷今年已经93岁，春节时跌倒，大腿股骨骨折，做了手术，李科工作忙，没能赶回家，心里一直很愧疚。

　　儿子要回家来，刘承琼一早起来，就去买了李科最喜欢吃的醪糟。20日早上，曹茜收拾好行李，想问问李科什么时候能回来，但电话打不通。几百公里外，刘承琼一直等到10点多。一家人在忐忑中等待。

　　15时左右，坏消息，终究还是来了。

　　群众：一闭上眼就想起他救我的情景

　　21日凌晨，协警张朋昆出勤回来，站在派出所门口，下意识喊了一声，“良哥”，然后反应过来，那个总会回他“昆儿，咋子”的良哥，不在了。

　　吴玉珍这几天没睡过好觉，一闭上眼睛，就想起那天周正良焦急地逮住自己的手往安全的地方拽。“他救了我的命。”

　　23日下午5点，在西岭雪山景区连续工作4日的西岭派出所所长谭进勇，终于安全疏散完所有滞留游客，下山后因伤直接被送进医院。24日一早，还戴着住院手环的他回到派出所，所上11个民警、辅警，如今只剩下8人。他失去了他的兄弟们。

　　河道里的水位已经下降了很多，尽管还裹挟着泥沙，但总归会恢复清澈。连续三日暴雨后的天空在放晴。挖掘机在清理打通便道，进入西岭雪山景区的道路会重建，游客，还会再来。

　　但他们，却没有回来。

　　成都商报-红星新闻记者 于遵素 张肇婷

　　摄影记者 张直